乌色.

画树常春。

(晏周)花吐症——向死而生。(上)

磨了好久,暑假就把这个梗写完。

这篇接序。 

姜皖第一人称,设定是晏明修还不知道周翔重生。




——————


我早有晏明修会把自己搞垮的预感,只是随着日子推移,距离我成为他的经纪人也已经过去了两年,那种不知所以的感受被藏进心底某个角落,积了一层薄灰。



在我以为时间能够抚平一切狰狞的伤疤,晏明修那颗心,会为他自己而跳动的时候,他已经将自己的全部都寄托在寂空法师那一句轻飘飘的,又有千钧重的承诺之上。



大概经年的感情在每一个瓢泼的雨夜都要被主人重新翻看,免不了一次又一次的自讨苦吃,旧疤未愈又添新伤。

他怎么可能忘,时间的作用不过是消磨晏明修希望的催化剂,最后那个名字独占着一颗心空空落落,那样稀松,又满当到再容不下别的什么。


晏明修病了,一点前兆都没有。


我同他穿梭在晏氏重工的财务组拥挤的过道,他忽然开始喘咳,浪潮堆叠翻涌一般,咳得一次比一次凶,我被他吓得身子一哆嗦,手里四本报表哗啦啦地掉了一地,几张零散的纸页被我慌乱的脚步踩得皱巴巴脏兮兮——我全然顾不上管。不小的响动引的办公室的人纷纷侧目,许多员工被这幅场面吓了一跳,人类本能的反应告诉他们这时候应该做点什么,一阵阵短促的,椅子摩擦地面的声音此起彼伏。


也不过一瞬间而已。


他们愣在原地,没有一个人敢上前,一时间,偌大的办公室安静的只能听见晏明修越来越弱的咳嗽声,他的力气在不断消耗,吸气的声音也格外粗重,气流摩擦过声带出口却成了个无力也无声的气音,连两条腿也缓缓跪了下去,身子缩成一团,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两条胳膊上,我赶紧跟着俯下身,看清了晏明修因为这几近窒息的痛苦而蜷起的手指,此刻被他收拢在掌心,捏得关节透露出一股骨质的青白。


——明,明修?没事儿吧?


我发现我的声音也在打颤,早有的预感在猝不及防之际得到了印证,打得我方寸大乱,好不容易拼凑起的零碎语言,又随着晏明修嘴角坠下的涎液碎在实木地饭上。


他咳够了,实在是狭窄的胸腔再难咳出些别的什么东西。

晏明修轻轻摇了摇头,刚伸出小臂正打算搭上我去搀他的手,却见他身子猛然一晃,还没怎么缓过来的呼吸又急促起来,接近一米九的晏明修,抻直了脖子,呈出种扭曲的佝偻,伏在地上开始干呕。


——愣着干嘛,赶紧,给晏总倒杯温水去!


——散了散了,有啥好看的啊?唉,外面那几个是不是人事部和运营部的?上班儿时间呢让你们来看戏的?


——哎呦喂别杵着了!小刘和那个,老张,你俩去给姜助理搭把手!先扶晏总去会议室休息!其他人该干嘛干嘛,不然这个月全勤奖都免谈!


财务部的人乱作一团了,好在姓崔的那个部长是个会来事的,局面还不至于不可控。那两个男职工身高都一米八往上走,两人一人一边,架起一个晏明修几乎没费什么力气——他太瘦了,但抵不住晏家人天生的相貌出挑,即使身上挂不住二两肉竟然也没脱相,乍一看不觉着有什么不对,得自己上手一掂才知道,形销骨立这个词,有一天也能与晏明修相关联。


他费尽心思掩埋在那个冬天的憔悴与病态,强装了这样久的刀枪不入,此刻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迫剖白。


我忽然很同情他。


两个职工搀着晏明修来到会议室,前后叮嘱了好几句注意休息才退了出去,大概是觉得晏明修最近把身子累垮了,还贴心地带上了会议室的门,隔阻了外面一片嘈杂的议论。


我点点头把他们应付过去,伸手拉上了百叶窗,灯光与阳光都叫窗帘滤去大半,衬得晏明修的脸色实在谈不上好看。


我试探性地问他。

——明修,感觉好点了吗?要不要先喝口水?


陷进老板椅的人勉勉强强半睁开眼,好像是确认了四下无人,久未开口的晏明修哇的一声吐在了会议室的长桌上。



——………




白色的花瓣无声坠落,又好似在这幽闭的房间砸下一声平地惊雷,把我和晏明修都震在原地。




不知来处的花瓣粘着来自人体内的糜烂腥膻,刺激着我俩已经迟钝麻木的神经,我根深蒂固二十多年的唯物主义思想本能在拒绝这样荒诞而又无法解释的事情,但它又真真切切发生在眼前。


更让我觉得难以理解的是,晏明修作为当事人,他似乎很快就接受了一切,而且他反应平静的远超出我的预料——我看向晏明修,他愣了半晌,捻起其中一瓣,指尖蹭开一抹粘稠的血,翕动的唇瓣想说些什么,来回踌躇了许久后,认命一样重新闭上了眼,一开口又是平时听不出情绪的语气,说着每天都会进行的对话。


——姜皖,下午是什么安排?



——……有一个分公司的审查,晚上您和周先生约好了要在别墅碰面。


——……分公司你替我去,周翔那边……推了吧。


这句话好像触动了晏明修的神经,他的语调甚至有一点走样,好像是想起了什么又极力将情绪克制下去,犹豫了几秒之后,又补充道。


——今天发生的事情,先别告诉我爸和我大哥。崔一男是个有分寸的,应该不会声张出去。当作什么都没发生,招标会快开始了,不能出任何纰漏。



一连串话讲完,他又有一些上不来气,我吓了一跳,心里总有一点难以言明的不安,却又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只能赶紧把捧在手里好久的纸杯递了过去,在一旁嚼着舌头干着急。



——你先别说话,现在感觉怎么样?明修,这反应太奇怪了,不能瞒着晏处他们……你听我一句,身体的事儿不能开玩笑!


——明修……!



我越来越慌张。无论我再说什么,晏明修都不再接话,那杯水他根本咽不下去,刚吞下去又呕了出来,花瓣好像找到了它的宣泄口,一次次地涌上喉口,合着水,涎液,胃里翻上来的呕吐物一起散发着诡谲与死亡的味道。


他执意如此,我明白再说什么也没用,只能听他的安排。


退出会议室的时候,又隐隐的听见房间里的人嘴里念叨着什么。


周翔、周翔……


他像是被魇住了,不知倦怠似的,没有平仄起伏地、机械重复着,听不出来语气,却又好像把所有情绪都裹在了里面。


周翔。


说起来周翔,我只听晏明绪提过一句,好像明修刚回国的时候有过一个做武打替身的相好,也叫周翔,后来跟组进山拍纪录片的时候遇上了泥石流,从此杳无音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成了晏明修不能提的心病。现在这个周翔沾了前者的光,因为一样的名字,相同的职业,得到了晏明修的另眼相待。


我这么想着,乘电梯下了地库,一边找车一边拨通了周翔的号码,那边接得很慢,我坐进驾驶座的时候电话才通。


——姜哥?有事儿吗?


——明修今天有点事儿,让我告诉你一声,晚上不用来了。


——妈?检查结果出来了?哦,工作上的事儿……行,我知道了,谢谢姜哥,我这边忙着呢,先挂了。


——唉,等等……


——怎么了,还有事儿吗?


周翔那边嘈杂一片,好像正在医院陪他母亲做检查。

他的家庭状况我也了解了一点,本来家里经济状况就不富裕,母亲又患上了尿毒症,也不难理解他会以金钱为目的和明修来往,可是谁又有资格瞧不起这种直白的索求呢?


这是买卖,各取所需的买卖。就算是晏明修也没资格在这段关系中以上位者自居,因为他对周翔的需求远高于他自己的预想。


天下人各有各的不幸,谁能比谁好到哪里去。晏明修这个人,样貌,家世,能力手段,这些他都有了,却偏偏少了人情味,要说他曾经有过那么一段炽热滚烫的时光,也被一场暴雨浇淋作十万大山里的死灰。

锦衣玉食的晏明修还有什么他想要却得不到的吗?

他有。

他以前要一个能听他说爱的人,后来想要一个不会醒的梦。

他机械地体味着周围带有目的性的,所谓的爱,然后在一个又一个夜里痛苦却又快乐地回忆着那段短暂纯粹的过往,在自虐中谋取仅有的快感。


他将自己折磨至此,算是天意弄人,还是咎由自取?


我深吸了一口气。


——明修他……他病了。


——病了?……你等我一下。


我拿着手机,过了大概半分钟,周翔那边的杂音小了许多,应该是找了个没人方便说话的地方。


——你说他病了?他怎么了?


——就,挺稀罕一病。一时半会儿说不清,你有没有空,要不来看看他?


周翔那边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


——汪雨冬呢?


这关汪雨冬什么事儿?我被他的问题搞蒙了,但还是如实回答了他。


——汪雨冬…他最近在美国,一时半会儿还回不来,你和他合作的那个剧……他的武替工作还没结束吗?


——是吗。没有,已经结束了。让晏明修好好休息,有空我会去探望他的。


那边好像是一下想通了什么,语气变得很奇怪,说完这句话匆匆挂了电话,我也没时间细究他们三个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事,转头就往分公司赶。


那边的资料是我中午看的,情况了解的远不如晏明修本人详细,在分公司转了整一大圈,等到审核结束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钟了,我给晏明修发了个消息问他还在不在公司,他过了一会儿才回。


——打车回家了。分公司的审查结果做成报告,晚上用邮箱发给我。





2

晏明修的情况我还是没敢瞒着他大哥,在第一天晚上我就给晏明绪打了一通长途说明了情况,当时他正在外地出公差,立马买了最近一趟航班的机票就要往回赶,隔着几千公里地,他只能一再让我观察晏明修的情况,一有什么异动就给他打电话。


我与晏明绪怀着同样的心事,基本都没怎么休息好,隔天我拖着疲惫沉重的步子进到晏明修办公室的时候,又实打实被吓了一跳。


存放资料的铁皮柜全部大敞着,文件夹,账本,订起来的、零散的纸堆了整整一张桌子。晏明修来得比我早,戴着个黑色的口罩,这会儿已经在工作了。


他见我进来,伸手一指矮几上堆着的一摞资料。


——公司三年来做的项目,你先看看。


——明修,怎么突然想起来整理近三年的项目书?


我虽然心存疑虑,但还是照他说的,拿起一本同年年初的国际项目计划书开始翻,那边却答非所问,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大哥在编制内,不能插手我的工作。董事会里有汪家的人,手里有差不多百分之三的股份,如果没人管着,保不齐要和汪雨冬作什么幺蛾子…你……咳咳……咳咳咳……


他话说到一半,又开始咳嗽,那只手把口罩往下一拉,花瓣簌簌地就往出掉,我赶紧放下手里正在看的计划书,掏出兜里的纸巾递过去。


他擦了擦嘴,重新把口罩带好,声音隔着一层口罩有几分沉闷,加之频繁的喘咳和干呕损伤了声带,听起来吃力得很。


——世纪新合那个招标项目交给崔一男和陈越,其他还没开始的项目……这份名单给你,你看时间安排他们去做,今年人事新招的那几个实习生的资料我也看了,有一两个不错的,可以考虑留下来发展……


我越听越不对劲。晏明修哪里是心血来潮,这分明像在交代后事!我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但越想越有道理,昨天没来得及细究的,反常的平静也有了解释。我没回晏明修的话,不由分说地拿起晏明修摊在桌子上的文件,一摞一摞往柜子里塞。


他显然也没想到我会有这种举动。在原地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语气间已然有了怒意。


——你干什么?



——你又是在干什么?你手里那几个项目最早的明年五月才开始,你现在安排个什么劲儿?实习生刚入职一星期,你就不能等月底考核绩效,再决定哪个能留哪个不能留?



我拔高了声音,几乎是冲着他吼叫。




——晏明修!你生了病不去医院,这副等死的样子做给谁看?!



——姜皖,你给我当了两年经纪人,就当了这么个德行?你他妈是不是忘了到底谁才是老板,我的身体轮得到你来指手画脚?


晏明修抄起手边的笔筒猛地往我脚边一砸,笔筒里的圆珠笔噼里啪啦散了一地。


——你以为我想吗?!我想吗!还是你觉得哪个医院能治我的病?



——做好你份内的事儿,别的,少管。


……



我们都默契地没再说话。



如果说这种怪病只是吐花也就算了,凭空出现的异物已经造成了不完全性的食管梗塞,别说是正常吃饭,就算是流食他也未必咽得下去,时间一久必然会损伤食管粘膜,到时候是什么结果,他和我都很清楚。


可晏明修的话只说了一半。到底是病没办法治,还是他不想治?


他比我更清楚。



沉默随着时间一直走,久到办公室的门被砰地推开才停止脚步。

坐了一上午飞机的晏明绪满脸的疲惫,盯着晏明修看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


——姜皖都告诉我了。


晏明修斜了我一眼,语气淡然地应了一声。


——嗯,本来也没指望他嘴巴能把好门。



晏明绪把车钥匙给了我,让我把晏明修带到医院,他已经安排好了病房,目前能做的只能通过临床手段排出异物,避免更严重的并发症。晏明绪好像有什么更要紧的事,最后留下了一句电话联系就匆匆离开了。


晏明修在医院一共住了三天,他沉默了许多,除了每天医生定点的检查,以及要吐花的时候会喊我替他把病床底下的塑料盆拉出来以外,几乎不会发出什么别的动静,就连晏明绪打电话来,他也不吭一声。

晏明修和我都发现了,他吐花的频率越来越快,人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瘦下去,就像是漏了气的气球,一个活人在我眼前化成了一具皮包骨头。


第三天的时候,晏明绪回来了,身后跟着的是几年前有过一面之缘的僧侣。



晏明绪的师父,寂空法师。



“人世总是欢情薄,怨桃花,不曾落旧阁。

肠断相思,饮风饮露先成泪,却仍要咽泪装欢,死是过错,生也折磨。”



寂空说此病有法可解,只需心念之人以口渡气,方可痊愈。


只是这与无药可救有什么区别?除了晏明修以外的所有人都相信周翔死了,现在,连晏明修本人都不敢笃信地说一句他还活着。他一意孤行,一厢情愿地等,也许到死也得不到一个结果。


“施主,前尘自有因果,情根深种,情根身种,情根亦深重。苦天下尽是怨女痴儿,独情之一字,旁人插手不得。老衲言尽于此,良缘还是孽祸,不可说,不能说。”



晏明修的眼睛转了转,看向了窗外,忽然问了一句。


——那他呢?


——他没死。但也不能算活着。


窗外孤光流转,冬还料峭,春也阑珊,薄霜浮上晏明修的眼,一时间也能窥见一点光亮,又转瞬黯淡下去。

晏明修突然笑了一声,将目光转向了自己的哥哥,断断续续地讲着近几天我听过最长的一段话。



——哥,我多希望他还活着,可是又不能接受他活着却不见我……他可能这辈子都不想和我有什么关系了,可是我没有他就不能活……你知道当年寂空大师和我说了什么吗?他和我说,周翔还活着。


话说到这儿,他又开始咳嗽,花瓣上的血染红了医院白色的枕套,晏明修却毫不在意,抬起手胡乱地抹着嘴,把血蹭得满脸都是,又含糊不清地开口。


——我靠着这一句话撑到现在,我想让他看到我,看到我为他作出的改变,看到我这两年没有了他活得是怎样的痛苦,他会不会觉得……哪怕有一点点心疼?死了也很好,只是我担心,担心是我活得不够长,如果我明天就能等到他呢?仅仅是这一瞬间的放弃,我用整颗心去惦记的那个人可能与兰溪戎,或者别的什么人共度一生,我怎么可能接受……!

可我累了。我还是舍不得他死。没关系的,我可以等,如果真的是我先他一步撒手人间,我会在另一个世界等他,他来的不要太早,只是如果还有机会再见,我一定不会放开他……



我一定不会放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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