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色.

画树常春。

(晏周)花吐症——向死而生。(中)

本来是想一章完结的。但是我感觉感情的变化还需要一篇才能交代清楚,硬塞在这章里容易烂尾。所以还是决定分开。嗯嗯……


上篇接向死而生(上) 。

姜皖第一人称,私设有。

不太好吃,凑合看。




晏明绪一直以来的冷峻面容终于松动,他大概怎么也没想过,那个已故之人的名字竟然成了蛰伏在晏明修体内不愈的沉疴,今朝旧疾又起,气势汹汹得直逼人性命。地狱的业火两年前便覆灭了晏明修的情与爱,这迟来的、未尽的因果报应终于要将他的所有都夺去了。



古刹寒亭,檐牙上的流云匆匆依旧,带走多少梵宫脚底一声更比一声深沉的幽咽。情爱何苦纠缠,可偏有人不愿放下过往。



晏明修亲口说的,只要周翔叫一声他的名字,只要他还肯叫他的名字,就算身后刀山火海,深渊万丈,晏明修也会回头,决然坚定地跳下去。



可此时,病床上的晏明修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平静,好像一切都尘埃落定,结局既成。八年前的惊鸿一面、三年的苦苦挣扎终于要敲定一个结果,他十六岁不可说的爱欲,二十一岁任性错付的真心,他不得善终的爱人,不曾言说的爱情,要在不远的将来同他的生命一起停笔。



或许多年之后,还有人记得有个白袂翩跹、落月满衣的背影,与桥下水光一阙、岸前烟柳满堤共写下少年的三行情诗——起承转合,尽写在这一片意象当中了。只是戏里的英雄美人终成眷属,戏外的晏明修只能羡慕别人的故事——那个风姿卓绝的大侠,也曾是属于我的。是我亲手将他推了出去。



屋子里再度陷入了一片死寂。



我站在晏明修床侧,寂空法师和晏明绪坐在靠门的两张椅子上。愣神间我听到门外一阵吵嚷,刚才没怎么注意,这会儿仔细一听,应该是医院有人走漏了晏明修住院的消息,门口泱泱地攒了好多人,任医生怎么轰也轰不走。



晏明绪显然也听到了,我俩相互对视了一眼,他站起身来,伸手捞起椅子靠背上的大衣,边穿着外套边说道。



——我回趟家,明修这个样子也不能再瞒着了。你去把外面的人处理一下,和那些记者说,如果敢瞎写,那他们这碗饭也不用吃了。



我点点头,跟着晏明绪的脚步就要往外走,临出门时,晏明绪突然停下了脚步,他回头看了我一眼,我们都看到了对方眼底对未知的迷茫,以及那股无能为力的痛切。


他深吸了口气,说道。


——告诉医生,只要明修还有一口气,就不要放弃对他的治疗。



我说好。



晏明绪拉开病房的门,他的出现将晏明修住院的消息彻底坐实,门外的声音在短暂的沉寂后爆发出一阵更加嘈杂的响动。晏明绪强忍着几天来积压心头的阴郁,勉勉强强扯出一个笑脸,应付着前排几人咄咄逼人的提问。



——请问晏明修先生住院的原因到底是什么呢?



——不好意思,这是我们的家事,我无可奉告。



——请问晏厅长,晏明修先生住院,晏氏重工的工作是由谁接替呢?他还会参加电影《白衣》的宣发工作吗?



——我不了解弟弟在公司和娱乐圈的工作。请各位让一让,我还有工作,不便久留。



——为什么晏家要隐瞒晏明修住院的消息,难道如外界传言所说晏明修私生活混乱导致……



——这位先生。



晏明绪再也维持不住表面的礼貌客气,语气的温度陡然降了十成十,那个方才还气焰很足的男子浑身一颤,连打了好几个寒噤。



——都是成年人,您要为自己说的每一句话负责。如果您继续诋毁明修的声誉,我不介意亲自和您打一场官司。



人们大概是被这副样子吓到了,才恍然想起来八卦中心的兄弟俩身后是在京城一手遮天的晏家,刚刚被围的水泄不通的晏明绪径自往前走,浑身散发的气场竟也叫围观的人主动往两侧避开,为他让出一条出路,人群中刚拱起的火登时灭了大半,面对我也不再提什么多余的问题,只是不甘心地抻长了脖子,想透过医院病房门的磨砂玻璃看一看里面到底是什么样子。



晏明绪刚走没一会儿,医院保卫处的人就赶了过来,我一口官方腔调,翻来覆去讲那两句套话,无非是说医院是公共场合不可喧哗,晏明修的检查结果和后续行程安排在合适的时间都会公开,请大家不要散布谣言。



我这边讲的口焦舌燥,眼睛在人群中匆匆一瞥,竟看到了人群外围脸色不大好看的周翔,他的身边跟着一个很眼熟的男人,那是蔡威。



我把控制场面的事情交给了保安,从人群中抽身拐过转角,进了黢黑的楼道直接往地下车库走。手机屏幕在黑暗中兀地一亮,我低头一看,一条刚发送过来的短信。大概内容是问我在哪儿,说想和我谈一谈。



发件人是周翔。



我回了消息,告诉他我停车的区标以及车牌号,约他和蔡威在车里见面,外面人多口杂,明修的事情还是不要太声张的好。



等那两人的空档,我在车里盯着油表出神,只觉得脑子里乱的很,想了许多有的没的,譬如晏明修真的有个三长两短,我该去做什么工作,比如晏氏重工没了主心骨,我又该怎么帮着晏明绪稳住董事会......许多曾经轮不到我操心的问题如今却又不得不认真思考,晏家势力遍及军政商艺,这样庞大且复杂的关系网之下又何谈无足轻重,如今牵一发而动全身,明修一出事,外面早就没什么平静可言了。偌大一个京城,多少双眼睛都在看,都在等一个消息。



咔哒。



思绪被一道声响截断,副驾驶的车门被人拉开了,我抬头正看见蔡威猫着身子坐了进来,周翔坐在了后驾驶,我看了一眼后视镜,他低着头,正好被前面蔡威的座位挡住了,看不清楚表情。


蔡威回头看了一眼周翔,又把目光移了回来。



——姜助理,我就直接问了。晏明修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不怎么好。不管你们信不信,但他从几天前就开始不停地吐一种白色的花瓣,这两天情况已经恶化到了食管栓塞的地步......人也很虚弱。今天医生来量血压和血常规,发现很多指标都很危险,如果控制不住......怕是活不了几天了。



蔡威和周翔显然不知道会得到这么一个答案,两个人都瞪圆了眼睛看着我,可这种诧异持续的时间远比我的预想要短,蔡威嘴角抽了抽,狠狠骂了两句娘,抬起手掌在鼻下一揩,吸了两口气又看向我。



——那这总得有个根儿吧?总不能无缘无故染上这毛病啊。



我扭头,深深地望了一眼后驾驶的周翔。



——他得这病,是因为周翔。



这下那两个人彻底被震住了,我在他们错愕的目光中继续说道。



——是因为几年前死在十万大山里的周翔。





2

我把寂空法师告诉我们的都复述了一遍,包括晏明修的病因、解法,以及他现在躺在病床上是什么样子……可我话还没讲完就被周翔出言打断了。



——......姜哥,这话你怎么敢乱说的?



周翔的反应倒是很有意思,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不大,在车里不大的空间里倒也能听清楚,仔细一听是在颤抖,他的刘海有些长,这会儿垂下来半遮住眼睛,却掩不住目光里狰狞,我一时摸不透他是站在哪个立场说出这番话,好像那个周翔并不只是一个同名同姓的前辈、连萍水之缘都来不及有的陌生人。



——是不是晏明修让你这么说的?姜助理,周翔他已经死了,在山里死透了!你们怎么就……就不肯放过他呢……



周翔看向我,又好像望着某个更深远的地方,我不禁疑惑,他问的是我,还是明修,或者是其他什么人?看着周翔失魂落魄,恍然间竟有了几分初见时,晏明修的模样。



——我没理由骗你。晏明修在周翔死后到底过得怎么样,我一人说了不算,晏家人说了不算,那你可以问问蔡威,他的话你总该相信吧?你说呢,蔡先生?



我把话头甩给一旁沉默的蔡威,扭头又去盯着眼前的仪表盘看,接着听见身后传来一声低低的叹息。



——实话跟你说吧,你死后,晏明修疯了一样派救援队进山,结果搜了十天十夜都没搜出个结果。救援队都放弃了,但他一口咬定你没死。后来你也知道,你家那套房子也被他扣住了……那段时间我也见过他几次,整个人就是个皮包骨头,嗐…自作孽,能怨得了谁呢。



自作孽,能怨得了谁呢?这话的话尾还没落,空中绕了个弯后在我耳朵边炸开,炸得脑袋里一片嗡鸣,我不敢看蔡威晦暗不清的眼睛,只能机械地扭过头去看周翔,他笑了笑。



——我就是周翔。



那个已经死透了的周翔。



若不是已经见识过了发生在明修身上的怪病,我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什么借尸还魂,这会儿才反应过来,为什么蔡威和周翔听说了花吐症这档子事儿怎么会这么快接受,原来更匪夷所思的事情他们已经经历过了。



我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周翔,或者说,这个我一度认为与我年岁相当的年轻人第一次露出显得有些违和的成熟。这种成熟不仅仅是来自于年龄的堆砌,更因为他已经走出了生死,对生命中每一样事物的得失取舍都有不同的衡量。



——姜助理,我小时候爹妈就因为意外去世了。没别的兄弟姐妹,亲戚也不愿意管我这个拖油瓶,所以我从小就是一个人。我摸爬滚打三十多年,从来不想自己有什么牵挂。这样其实挺好的,我能彻彻底底放下从前,就守着陈英和我爸妈的坟过一辈子。晏明修是我上辈子犯的一个错,我觉得,惹不起我总躲得起吧?我再也不要与他有什么来往了,可是……你说可笑不可笑,我和晏明修还是有了交集,我为了钱和他发生了关系,现在……我连我最后的掩饰伪装也要在他面前扯下来,我发现连躲,我都躲不掉……我这一年以来的生活,到底过了个什么劲儿?重活一生不过是重蹈覆辙,又有什么意义呢?哈哈……哈哈哈……



——这命啊,有时候真不是你说了就能算的。



周翔坐在后座麻木地抽动着自己的嘴唇,挤出来一个难看至极的笑容,那样无力,却又有一种释然的快意。你拼命想与命运抗争,挣了个遍体鳞伤鲜血淋漓,却发现所有的努力不过是原地踏步,徒劳而已。这时候你反而比以前的任何时候都轻松,干脆卸下所有抵抗,等着最后可以预见的结局。



周翔已经看到了他的结局,正如晏明修自己说的那样。



“如果还有机会再见,我一定不会放开他。”



晏明修不会再放过周翔,除非周翔对晏明修恨之入骨,或者说心狠到能对晏明修见死不救,可他做不到。


命运弄人,这到底是谁在玩弄谁的感情?周翔用一死换来的新生,如果最终的归宿还是落进名为晏明修的圈套,那他最后输给的是天命,还是输给自己过于柔软的心?


大概周翔心里有他自己的答案。



蔡威本来想和我们一起上楼,但王总突然给他打了个电话说有个杂志临时决定要来做个专访,让他回去先照应一下,蔡威推不掉,只能先走。



周翔推开车门下车的时候说了一句:



——威哥,有的时候我们不得不服命。



蔡威愣了一下,接着苦笑出声,最后摇了摇头。他也不知道周翔这话是说给他听,还是安慰他自己。



——阿翔,这回有什么事儿别自己扛着了。



我和周翔折回病房的时候寂空法师还没离开,一身赭色僧袍伫立在病房前,像是等候了很久。我们相互依礼拜过后,僧侣曳步来到周翔身前。



“身生万世,一切有为法道,尽是因缘、因业而合和,诸果诸报,皆随缘起时起,业尽还无,纵然天下世事翻覆,不外如是。”



——晏施主前尘三千未尽,三年愁肠百结,如今疾不可为,是偿他情债命债的因果报应。周施主当真要救?



——他?他只欠我情,不欠我命。



周翔缓缓迈向晏明修的病床,当他看着曾经的爱人颤动着眼睑睁开双眼的那一刻,声音还是不住地颤抖。



一眼可抵万年长,这个替身的身上终于有了周翔的模样,从一张完全不同的脸上看到的是与心上人别无二致的冷漠疏离,想必晏明修的心在这短短十几秒内又经历了一遍凌迟。



——晏明修,我曾经把我的真心掏出来给你,是你不要的。如今你又回过头来说爱我,你的心我看到了,可是呢……?我的这儿,这个装着心和你的地方已经没有什么能回赠的东西了。现在好了,我还你一条命,你也不用因为害死我而歉疚,从今往后你我恩怨相抵,忘了我,然后另觅良人吧。



周翔一口气讲完了他想说的所有话,闭上眼不去看晏明修灼灼如星的眸子,然后俯下身,吻上了他颜色寡淡的唇。



水色天青,云开初晴。病人唇边的花瓣叫穿堂入室的风一抚,便点化做烟尘散进一阙日光中——一尺青烟掩过往日纠葛,三尺红尘又葬了几多薄命?周翔为的不过井渠不犯,因果两清,不想晏明修向来心贪,亲手搅乱命里波澜,他不仅要命,还要爱,他要有周翔爱的这条命。



——阿弥陀佛,情爱欲妄,生生相息。六因四缘,五果三报,万法皆空独不空因果,卦尽天机算不得俗尘。

——前路自有跌宕坎坷,能行至何处,皆看二位造化了。



佛偈真言犹在耳畔,寂空法师不知何时拂衣而去。都说天下百毒唯情最苦,可总有人历经千百劫难,只为劫后余生的半晌贪欢。晏明修的欢是为了什么?为了他平白多出来的几十载年岁,为了往后与爱人共度的岁岁年年。此刻,他紧紧地扣住周翔手腕,另一条胳膊环上对方脖颈迫使周翔维持接吻的姿势,那个吻也早已变了味道,从开始的浅尝辄止,到晏明修步步紧逼,周翔不得不寸寸失守连连退败,由着猎手攻城掠地。


这样看,他们终于有点像一对久别重逢的爱人,欢迎彼此重返人间的仪式浪漫且直白。


我第一次见到晏明修掉眼泪。他把脑袋埋进周翔的肩窝,哭得肩膀也跟着耸动,偏偏一张嘴硬的要命,讲出的每一个字都是后槽牙磨出来的。明明吐花的怪病才好没多久,身体机能还没恢复,一双手却能把周翔箍得很死,好像他一放手,失而复得的人就会再一次消失不见。



——谁说要和你两清?周翔……周翔,你知道我这几年是怎么过来的吗?你知道这分分秒秒日日夜夜,我怎么熬过来的吗?你现在要我忘了你,这是要我下半辈子都活在求而不得的悔恨中,你怎么……你怎么狠得下心?



晏明修说得动容,但周翔仅仅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露出了一个疲惫的笑容。



——晏明修,我是不忍心。但我知道,我这一条贱命,承担不起你的求而不得。所以放过我吧,我原谅你了,这是对我最好的报答。



他一字一句说得坚决,冷眼迎上晏明修满含惊恐与祈求的眼神,时间好像被无限拉长,晏明修眼睁睁地看着周翔用力挣开了他双手的桎梏,一退退了好几步,好像他是什么洪水猛兽,多碰一下就会丧命。晏明修的表情更加扭曲,他一把掀开身上的被子,翻身下地想要拦住周翔,却因为体力不支险些摔倒在地上,我这才想起来自己就站在边上看着,赶紧跨步过去扶住连站都站不稳的晏明修。



——好好照顾他。



周翔逃也似的大步向前,最后停在病房门口,他回头先看了看我,又把目光转向晏明修。




——不求不可得,晏明修,我用一条命作为代价才明白的道理,希望你不要落得跟我一样的下场时才能懂。




不要那时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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